古树和官帽挂钩？交树交印，明代就有了

2024年11月7日，四川省广元市剑阁县，“点树交印”古制巡演剧在翠云廊上演。视觉中国/图

古树保护得好不好，与官员的政绩直接挂钩，甚至影响晋升。这一条规定已被写入法律。

2025年3月15日施行的《古树名木保护条例》规定，树龄100年以上的树木即为古树，古树名木保护管理情况，应当纳入领导干部自然资源资产离任审计。但具体落实细则的技术规范性文件尚未出台。

一些地方已有先行经验。古树名木离任审计发源于四川省广元市剑阁县，在当地的翠云廊，万余棵古柏默默伫立，最老的超过2300岁，自战国时期起，它们就见证着自然、地理和人类文明的变迁。

早在明代，剑阁县就颁布“交树交印”等制度，每当新官和旧官交接任，要核查清点当地古柏存活、生长等状况。此后该制度一直沿袭至今、相习成风。如何给古树“体检”“看病问诊”，当地形成了一套科学方法。

如何给古树体检，最简单的是清点数量。

而如今，体检已拓展为古柏分布、生长状况、管护措施等5个方面16项评价指标。“过去主要是‘交数’，而现在是‘交树’。”剑阁县翠云廊古柏自然保护中心主任唐天勇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2024年以来，当地发布《剑阁县蜀道翠云廊古柏保护离任交接“交树交印”制度》，制定了地方标准《古柏保护离任交接管理规程》《古柏养护与复壮技术规程》等，关于古树名木保护管理情况的离任审计有了一套详细、规范的制度。

剑阁古柏离任交接涉及的官员，不仅包括县、乡镇党委、政府主要负责人，也包括村干部、县林业、古柏保护管理部门主要负责人，乡镇林业站负责人。

除了古柏分布、数量、生长状况等基本信息，不同级别官员离任交接的内容不同。

县级官员主要关注上级有关保护重大战略贯彻落实情况、整体保护规划推进情况等；乡镇级官员主要关注相关法律法规、地方有关规章制度执行情况等；村级官员主要关注古柏保护相关原物料、财产设备、器具、印鉴等。

县林长制办公室、古柏保护管理部门、乡镇党委、政府分别负责县级、乡镇级、村级古柏保护责任人离任交接工作的组织实施和监督检查。

上级林长制办公室对离任干部在任期间古柏保护工作履职情况进行量化赋分。例如，如果辖区内古柏存活率 100%，无衰弱株、死亡株，得20分；衰弱株≤2 株、无死亡株，得10分；衰弱株＞3 株或死亡株＞2 株，得0分。满分100，及格分60。根据不同分数，评价结果分为优、良、及格、较差、差五个等级。

上述评价结果将进入离任交接工作档案和干部人事档案，组织、人社、审计、监察等部门可将评价结果与领导干部选拔任用、培养教育、问责追责等相结合。

不过，唐天勇称，因古树名木保护管理不力、影响到官员政绩考核和晋升的案例，目前尚未出现。

判断古树名木保护情况，要依赖专业人员出具的“体检”结果。四川省林业科学研究院研究员马文宝，正是为古树名木“体检”的“树医”。观察树木的生长环境，是他“出诊”的第一步。

农作物需要松土施肥才能长得更好，树木也不例外。

一些古树生长在人迹罕至的山林，马文宝观察到，这些古树的土壤条件通常都不好，氮、磷、钾含量极低，或土壤过度硬化。古树在漫长的成长过程中，将周边土壤的养分吸收殆尽，又无法获得营养补充，于是依照自然规律，缓缓走向衰弱。

历经沧桑的古树名木依然展现出顽强的个性。一旦人类给它改良土壤，提供更有利的水肥条件，即便它已经超过千岁，依然可以生长出新的根系，再度焕发生机。

除了周边土壤硬化，无人管护的古树还往往“十树九空”。外表看不出太大异常，但内里会慢慢腐烂，直至中空。一定程度后，不堪重负倒下。

对于空心化的古树，现代化的理念不是简单地填充——填充物会进一步加剧腐烂，造成二次伤害。马文宝等“树医”先使用钢刷清除腐烂的部分，再喷施消毒和杀虫药剂，最后进行防腐处理，保持树洞的开放性，同时延缓树洞的扩大。

2023年5月10日，四川省广元市剑阁县的千年古柏。王磊/中新社/视觉中国

一棵生在自然中的树木，雷击、水涝和野生动物啃食等，都可能成为阻碍其长寿的敌人。有的“邻居”也会带来负面影响。

例如自身不能直立，只能依附在其他物体之上的藤蔓植物，高大的古树是它们理想的攀附对象。藤蔓植物的生长速度常常远高于古树，有时会遮盖掉超过2/3的古树树冠，阻挡古树生长必需的阳光。

另一些不友善的竞争者，还包括古树名木周围人工种植的树木，如果密度过高，也将与古树争水、争光，过多的单一树种还会影响生物多样性，形成“绿色荒漠”。“邻居”过多、树木密度太高，还会影响通风效果，一旦出现病虫害，可能助长病害爆发式传播。

在马天宝看来，治理病虫害是最棘手的工作。许多古树名木一旦染上病虫害，就像人类得了癌症，疾病扩散的速度比人为干预的速度更快。更重要的是，很多病虫害的机理仍不清楚。

因此，林业工作者要合理控制古树名木附近的藤蔓植物和人工林数量，避免它们过度侵占古树名木的“发展权”。

居民区的古树庇佑一方百姓，它们虽然不像深山中的树木一样寂寂无名，面临着复杂的自然风险，但操作不当的人为干预很容易好心办坏事。

例如，无论是出于美观考虑，在一棵古树周围施以硬质铺装，还是出于保护的好意，为一棵古树设立硬质花台，都使土壤的通风和透湿效果降低，影响树木根系的生长。

在翠云廊，由于风雨剥蚀，地表水土流失，许多古柏根系裸露在外。但如果对这些裸露根系的覆土过高，反而会使根系处于相对潮湿和缺氧的环境，阻碍古树自在地“呼吸”。

马天宝介绍，除了覆土厚度应适中，还要选择疏松、透气性好的土壤，可以在土壤中添加一些如泥炭土等透气材料，并确保覆土区域有良好的排水条件。

许多历经风雨而屹立不倒的古树名木，成了当地社区的文化象征和精神图腾。居民常常在树木附近烧香祈福，或以人工饰物装饰树木，但这也容易伤害树木或引发火灾风险。

当一棵古树名木发生倾斜，如何支撑也有讲究。马文宝观察到，许多地方简单采用硬质材料支柱，使遇风摇晃的古树动弹不得，或者忽视了安装垫衬物，令树皮受伤。

所以马天宝和同事要确保被支撑的树体拥有一定弹性空间。他们使用弧形支撑杆，让古树仿佛靠在一根坚固的弹簧上。支柱和树木之间还要安装胶垫、软垫等垫衬物，缓冲压力，避免对树体造成物理伤害。

南方周末记者林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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